【劉老三下鄉野】之Calo大叔養成記

當COVID19病毒失控無情地肆虐橫掃西班牙，迫使束手無策的政府下令封鎖限制一切非必要的活動下，整個大街小巷、堪稱西班牙人第二個家的廣場、過往擠得水洩不通的購物中心停車場，一夕之間全都陷入末日般的詭異寂靜。

而這同時，被囚禁在自家門後的我們，也歷經一場突如其來的生離死別。陪伴我們18年的老貓K一覺醒來忽然決定不想再繼續遊戲人間，幾次企圖挽留的努力都不能阻止她哥哥在貓咪天堂對她的招喚，於是我們不得不，違背她低調的個性，請穿著全身防護衣、戴著口罩、提著醫護箱因而導致鄰居惶恐不安到必須隔著安全距離驚慌詢問「¿Qué pasó? 」的獸醫，到家裡來幫助K走完最後一程。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我們加入全世界大多數的人，不斷在失去習以為常的人事物中適應調整，甚至偶爾冒出COVID激發的『何不』大改變念頭，例如#VanLife，例如#VillageOwner，以至於當C在某一天晚上叫我過去看看他在網路上找到的『妳覺得如何?』，我才發現原來這段期間他一直在眾多動物收容所的網頁流連徘徊，也驚覺，他已悄悄地步入難以脫離對情感寄託依賴的年紀。

然而，立即決定聯絡收容所的人其實是我。是說，那雙湛藍又有點鬥雞的大眼，那張似乎塞滿包子的圓臉，和不知為何，與背景的蛋殼床如此完美合而為一的厚實毛茸茸軀幹，我們幾乎不敢相信這隻簡介上描述的溫馴友善年輕貓咪Calo，竟然已經待在收容所超過兩年的時間!!畢竟英國小報最愛使用的聳動標題『Is This The Loneliest Dog/Cat In Britain?這是全英國最沒人愛的狗/貓? 』，往往也不過一年或最多18個月的等待。我們只能推測，Calo有FIV，一種常被人誤解嚴重性、約11%的貓都帶有的免疫缺陷病毒；再者，收容所臉書上關於Calo的影片底下，標明他高齡13歲了，足足比網頁上多了10歲!

10歲的差別在於，多快我們又要再次面臨折磨人心的離別。K虛弱無力躺在軟墊上的畫面依舊太鮮明刺痛，我們都不確定彼此有足夠的正面能量來應付更多的未知；但更無法想像的，是影片中認真忙碌舔毛的Calo，就算他從不放棄，日復一日精心準備好等待迎接可能的訪客，他究竟還有多少個800天? 也究竟還剩下多少被領養的機會?

▼無論是期待被領養還是找到約會對象，好的檔案照片實在太重要了。照片出處:protectoragranollers.org

從喜出望外收到回覆開始(1.西班牙的Email居然有人回! 2.網站不是兩年都沒有更新的空歡喜一場!) ，到踏進收容所的大門，我們焦慮不安地在外面空地等候被傳喚；緊張的不只是對西班牙動物認養流程的難易度全憑親友在英國收容所的親身經歷，和陌生的成貓(Calo要算老貓了吧)從頭培養感情亦是個機率各半的賭注；而從未參訪過收容所的我，甚至質疑起我們是否打擾Calo繼續和同伴們待在熟悉環境的偏好選擇?

約莫20分鐘後，一名中年婦女志工現身；在確認我們來訪目的後，帶領我們穿越正門到後方遍佈狗屎的走廊；兩三隻狗興奮地來回踱步吠叫，激起無法望穿的牆後一陣高高低低的回應。我還在調適來自四面八方的衝擊，冷不防發現自己已跟隨志工的腳步鑽進一旁專收FIV貓咪的小房間，瞬間取而代之的，是6、7隻移動的毛絨生物競相上前磨蹭咕嚕。我一時栓不緊莫名的淚腺，模糊視野中看見志工指著一隻看似充滿決心、無畏沿途四面八方突襲而來的巴頭打臉，朝著最終大獎邁進的貓咪(至今我們仍懷疑這是不是預先排練以博取同情心的大絕招?)。「Oh～Calo!!!」一見鍾情的悸動終於降臨在我(很可能C也是)身上，種種的疑慮全都不復存在；不論未來多短的相處時光，我們都絕不能留下他在這四面環閉的『牢房』繼續服他沒有犯的罪刑。

註:這裡絲毫無意批評收容所環境的意圖。照顧這麼多的流浪貓狗全仰賴志工和愛動物人士的幫忙，在有限的人力資源空間下，盡力給予他們最好的生活品質。只是如果有機會，誰不想有專屬自己的家與家人和24小時的愛與關注?

▼任人欣慰的是，不久後連同窗獄友，aka禁摸右邊，的Australia(和其他大部分的貓咪)都被認養!

我們坐在地上舖的軟墊任由貓咪們包圍調戲，腦海裡卻戰戰兢兢地複習先前預備的西班牙文問答，舉凡鏟屎官資深的履歷、寬廣安全的庭院和四周環境、寧靜並大部分時候有人在家(宅)的氛圍、沒有其他寵物、幼童等我公婆去年在英國認養貓狗時如同徵選MI6情報局的詳細身家調查。「所以…?」我們按捺不住暗示仍在解釋Calo剃羊毛般的掉毛的志工下一步的進展，她才試探性地詢問:「你們想要認養Calo?」

Sííííííííí!!!

突然，獅子王的場景重現在這座水泥磚塊砌成的小房間裡。在其他貓咪和我們的簇擁仰望下，志工大姊高高舉起Calo，牆外的狗紛紛吠叫起 (It’s the circle of life～Elton John及時到位獻唱)，「PaPa、MaMa」；Calo無辜的藍色鬥雞眼瞪著眼前欣喜雀躍的PaPa，和比1994年坐在電影院看同一幕哭得還慘烈的MaMa，回頭喵幾聲算是向牢友告別。就這樣，在填完認養文件、領到貓咪健康手冊、捐贈100歐元後(我們事前不知道有FIV的貓是免費)，一手拎著籠子、一手提著員工用心裝滿的乾糧，一家三口滿心期待地邁向新旅程。

▼Calo一到家便選擇了全屋子最髒的地方:從來沒清過、佈滿陳年灰塵和萬年油漬的的廚房壁爐躲起來。嚴厲督促我們，好不容易清完他身上沾黏的汙垢後，狠狠洗刷這處沒人敢碰的死角(幾個禮拜後有經過本人驗收通過的)。

▼也才矜持了一下午，我們就被獎賞愛人視角和摸肚子吸貓的殊榮。

▼Calo是貨真價實的西班牙貓，不但嗓門大、愛聊天，也完全待不住家裡，一年四季都熱愛在戶外曬太陽、吹冷風。他在收容所小房間的日子，約莫像疫情期間居家封閉的西班牙人一樣難熬，只是更久，不論是人類還是貓咪時間。

Calo是個謎樣般的男子。他可能是口腔衛生習慣極差的青壯年，也可能是將要打破金氏世界紀錄的人瑞(獸醫通常用牙齒來判斷貓齡)；沒人能轉述他的過往，他來自何方? ? 他曾經是被捧在手掌心的寶貝、還是辛苦翻垃圾偷狗食的浪浪?一切的一切永遠不得而知。幸好在視訊寵物溝通師，或等候AI破解貓語之前，我們很快就熟悉認識Calo的一二事。例如他的音域可以從老菸槍的沙啞到小貓咪的嗲聲，從喉頭發出的啊嗚怪聲也不像是以前K要吐的預告，所以不用急忙抓手邊任何可以承接的東西飛撲上前；而當他真正要吐的時候，假若不是親眼目睹他小碎步跳進貓砂，我也不會相信有比我更ㄍㄧㄥ的嘔吐者。

還有，他真的無、敵、熱、愛、舔毛，收容所的攝影師大概不用不眠不休地躲在貨櫃屋、尿在水桶裡，才能捕捉到Calo的口水服貼每一寸毛髮的經典畫面。在舌頭舔得到的範圍內，不管是褲子、毛毯、被單、手臂、眉毛、頭髮，他都可以舔得渾然忘我，聽不見宛如被鋼刷去角質的旁觀者的痛苦哀號。也許對一個習慣暴力搔癢到滿下巴、頭頂都是結痂的硬漢而言(一到夏天就滿腿紅豆冰的我實在50步笑百步)，Calo不能理解為何一點紅腫爪痕、或抓著別人手臂盡情kickeroo會引起呼天搶地的反應?(只有我，C已經被訓練得百毒不侵)

更令人驚訝的是，Calo精打細算的個性簡直青出於藍! 回家不過一天的時間，我們就因為他似乎進食困難而必須帶回收容所檢查。基於收容所14天的『保固期』，Calo硬是將我們先前的捐贈全花在治療他的牙齒；並在幾個禮拜後，當我們自己的獸醫沒有在健康檢查中發現收容所的拔牙手術不盡理想，導致他發炎生病、我們膽跳心驚(這麼快就要歷史重演?!)，進而又『免費』接受了第二次的手術(這裡不能不稱讚西班牙的獸醫物美價廉)。看著他僅剩的三顆門牙，只願他從此頭好壯壯，一輩子免除牙痛之苦。

▼可憐的Calo，頭一個月就得看3次醫生、進出手術房兩次、被強餵抗生素、點眼膏，足足瘦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