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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 Day2】被石油(和Karabakh)耽誤的Land of Fire-Baku巴庫半日遊

「What the……??!!」

等我沒帶眼鏡的朦朧視線終於看清眼前的人影:一個背著後背包、胸前掛著識別證、手持文件夾的單薄人影,孤獨站在印有「BAKU FREE TOUR」的鮮紅雨傘後,我僅剩不到10公尺的迫切距離能衡量局勢做決定;偏偏我手裡又拿著假掰的小白咖啡,正以趕倫敦地鐵的速度和決心朝集合地點大步邁進,任何突然的遲疑或非筆直的曲線都太可疑;更致命的是,他已經看到我了。

「Hi!」

我們互換了略有保留的眼神交流,我幾乎可以確定這都是我們的第一次,非自願的初體驗,就好比昨晚面對一整車俄羅斯遊客投射而來的注視,在他翻閱著手機上的預約名單試圖跟我解釋這有違常理的出席率時,我內心不停盤算著要多少酬勞才能平衡這莫名心虛的『VIP待遇』。好險幾次『再5分鐘』的殷勤期盼下,兩男一女終於姍姍來遲。

趕在最前頭不停道歉的,很顯然是策劃這段行程的典型吃力不討好苦主,回頭緊催趿著夾腳涼鞋、戴著大墨鏡步伐稍嫌勉強的女王,和她身旁在陽光下幾近消失的金髮蒼白俄羅斯裔小跟班。儘管昨天一整天Baku使盡全力又是史前壁畫,又是火燒山、火泥池、火焰秀,我對Baku只有『順便』旅遊價值的偏見依舊難以消除,連帶懷疑起身旁這組無法捉摸的同伴真正來訪的動機。

但那是在踏入彷彿另一個時空的Icherisheher(意指內城)之前,我不僅訝異在立志成為裏海杜拜、中亞明珠的Baku還保有饒富中世紀氛圍,無論如何袖珍迷你,的世界遺產古城;更意外地在這條很可能是Baku最古老的石磚大道上,介於紀載人類探索未知、追求真理的Maiden 高塔,和時時刻刻提醒國人堅不可摧的勇氣及信仰的精神支柱Muhammad清真寺之間,我赫然發覺串連起世界各個角落的共鳴點,藏身在愛與廣被歌頌的美德背後,夾雜著世世代代難以化解的糾結和仇恨。

▼Baku獨特的雙城門,其實是後來改建拼裝的,其中一門是從已拆除的第二道護城重新堆砌在直到19世紀仍是唯一進出古城的Shah Abbas城門旁。城門上仍刻有12世紀決定遷都Baku並一手打造固若金湯護城的Shirvanshah王朝家族徽章:兩頭獅子膜拜/保護著象徵月亮與火的公牛。

▼當一座無人知曉建於何時(西元前6世紀?西元後12世紀?)、所為何事(拜火教聖地?觀星樓?)的30公尺高神秘古塔聳立在古城邊緣,自然而然招引各式各樣的傳說和想像,和陽具崇拜下搖身成為阿塞拜疆的國塔。是說,這個出現在文學詩歌、戲劇芭蕾、甚至鈔票上的精神象徵,最廣為流傳、也可能因此命名閨女塔(Maiden Tower)的故事卻相對的,以現代觀點,驚悚:女兒為了躲避國王父親的求婚而提出蓋高塔的難題,最後仍難逃從上一躍而下結束生命的悲劇(還是神奇消失?這個也有很多版本)。唯一能確定的是,Maiden Tower沒有靈異探險夜遊團,內部是正規正矩關於塔和Baku考古歷史的博物館。

▼凹凹凸凸的高聳石塔絕對是鴿子築巢和,不幸的,拉屎的最愛,所以在Maiden Tower旁的大樓外牆,特別蓋了燕子造型的國宅給鴿子們遷居(鴿佔燕巢?阿國想表達什麼?) *右圖來自artsandculture.google.com/exhibit/the-symbol-of-baku*

▼這座建於11世紀的Muhammad清真寺本名也許很菜市場,但綽號卻很足以證明它的地位:Siniggala,損壞的(宣禮)塔,或是台式更貼切的用詞:顯靈的塔。話說18世紀來勢洶洶的俄軍率領15艘軍艦打算從海上砲轟攻下Baku,卻在炸開清真寺的宣禮塔頭頂後,被一股突然吹起的怪風吹得東倒西歪鎩羽而歸。這股神力太過振奮人心,以至於到19世紀中神力失效仍淪陷俄帝統治後才被填補修復。

▼1894年的Shirvanshahs皇宮在俄國統治下,被拿來當成軍備儲藏基地,也還好如此,逃過被徹底拆除改建為東正教教堂的命運。石油開發後的黑金不斷灌輸茁壯城外的發展,過去被自視甚高的內城人瞧不起的『打赤腳的外城人』,反而接連蓋了一棟又一棟華麗氣派的豪宅大樓。

▼由於沒有太多文獻紀載存留,又經過幾個世紀的戰爭破壞、改造、閒置,阿國政府的確花費相當大的努力和時間考察推測、修復還原這座建於15世紀的Shirvanshahs皇宮往日的神采,並獲得聯合國文化遺產的肯定,稱之阿國建築的一顆珍珠。右圖出自Wikimedia Commons:Diego Delso

▼傳說中先知穆罕默德也有斷袖的故事,但不是為了美男子董賢,而是為了可愛的小貓,因此在穆斯林國家,貓咪常常是橫著走的老大;Baku也不例外,在精華地段還蓋有街貓特屬的小紅屋;相較下,浪浪狗的命運就淒涼許多,當街槍斃或被殘忍捕捉至保育人士口中的『集中營』集體屠殺焚化。

當然,能夠冒然單刀直入異常敏感話題的,不是太過天真白目,就是太清楚自己本身的爭議性強大到足以符合發言資格;於是當Nagorno-Karabakh這兩個宛如高壓電擊鈕的音節突然從我身旁的苦主迸發,我看到才剛替一層不變的導覽介紹努力擠出一點熱情的年輕導遊,嘴角先是一撇還在估算拿捏適當程度回覆的苦笑,「Karabakh是Azerbaijan的­,」他的語調隨著得知苦主一行人來自以色列而逐漸高昂,「Armenia非法武裝佔領國際上認證的阿國領土卻沒有遭到譴責制裁,我們不靠自己收復國土還能靠誰?」。

其實要依靠的人還真不少。好比說以色列,這個對一個和鄰居伊朗同為極少數Shia教派掌權的穆斯林國家看似最不可能的合作盟友,竟成為坐擁石油黑金卻打了個難堪敗仗的阿塞拜疆奪回裡子和面子的強力助手;搞不清猶太人致富謹守的真正信仰,基督教國亞美尼亞還癡心妄想套宗教交情勸阻10幾億美元的軍備採購交易。於是2020年互相控告對方先動手破壞停戰協約的阿亞戰爭,一邊是鑲金的先進無人機,轟炸著還保有90年代英勇抗敵精神和,不幸地,俄式老舊武器的Artsakh共和國,aka阿塞拜疆的Nagorno-Karabakh。

更不能忘的,是血濃於水的同文同種老大哥土耳其的無限支持;當兩個強人站在一起手牽手親暱喊著: 「One nation , two states!(各懷鬼胎的一族兩制)」,你幾乎分不出誰是誰。偏偏夢想著重返鄂圖曼帝國榮耀的One Nation硬生生被異族亞美尼亞切隔成兩塊,難怪在2020年12月,在亞美尼亞總理被迫簽下危及他政治生涯的屈辱戰敗停戰協議後不久,慶祝正式命名為『愛國戰爭』的盛大閱兵典禮上,除了感謝身旁連醫用口罩也遮不住無比欣慰驕傲的土耳其總統Erdogan,阿塞拜疆總統還激情喊話要『收復』更多屬於他們的領土,包含今天亞美尼亞的首都Yerevan,假設你把歷史推回到那麼剛剛好的時間點。

還有比總統普丁醫美後的臉還要虛假浮腫的『和事佬』俄羅斯,先是將以亞美尼亞裔為大宗的Karabakh/Artsakh劃分給阿塞拜疆,之後又在每一次大大小小的衝突中,宛如慈母般向兩個爭鬥不休的孩子溫情喊話手心手背都是肉,背後卻計算著如何從中挑撥好漁翁得利,繼續掌控高加索這塊極為重要的防禦前線。

再加上又想牽制土裔勢力擴展、又擔憂舊日盟友察覺以色列的可親可愛、又著急分不到重建Karabakh一杯羹的伊朗;或是在『America First』的政策下對許多無利可圖的地域糾紛打哈哈冷處理的美國,如果你相信川普連珠炮似的推特,撇清自身和至今仍是一攤爛帳、醜聞纏身的Baku川普大樓飯店的利害關係。但如同所有的戰爭,不論哪一方,要為這盤盤錯綜複雜的博弈棋局付出慘痛代價的,永遠是底層的人民。原先尚能和平相處的鄰里同僚, 一夕間驟變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上百萬人被迫連根拔起連夜逃離,從此各自在臨時搭建的難民營、忍辱投靠的親戚朋友家、甚至浪跡海外異鄉,夜夜懷著等待報復的委屈入眠。站在那個禮拜六近中午街道卻異常平靜祥和的時刻,看著蔚藍的天空偶爾飄來的幾片白雲,我全然沒料到戰爭(和Covid)是如此的靠近,也低估了對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恨意,可以如此的純粹,純粹到容不下一點質疑、一點寬容、一點想像的空間:

「妳在開玩笑吧!­?」

年輕導遊聽完我自以為是地舉例中國與台灣、以色列與巴勒斯坦私下個人相互友善的可能,他微微提高的語調夾雜著譴責和不可置信的訝異,「你怎麼可能和一個正在打戰的敵人為友?!! 」

▼2020年在媒體自由排行仍倒數第13名的阿塞拜疆,一般民眾不斷被政府餵食的資訊和意識洗腦,特別在Karabakh之戰將阿國人民推上民族主義情緒的高潮,腦充血的興奮幾乎忘了國內其他不合理的專制、貪汙、社會不均等問題。其中一項『工具』便是阿國古典文學,在阿國總統致力推廣下,Baku各個角落都豎有阿國文學的代表,尤其是12世紀的國父詩人Nizami Ganjavi,宛如阿國的吉祥物,在北京、倫敦、巴黎、莫斯科等地都有他的雕像,政府也贊助支持文學作家,只要你不觸碰批判政府、挑戰傳統的禁忌。

Nizami阿塞拜疆文學博物館。對面正是國父級詩人Nizami Ganjavi的雕像。

▼阿國草根詩人Aliagha Vahid的雕像紀載他的一生和成就,特別是他致力復興延續的中世紀詩歌文學;盤根錯節的根部和猶如繼續生長的大樹,象徵永續不斷的阿國文學。

▼如果有什麼值得耗費畢生精力,獲得金氏世界紀錄和擁有世界上唯一一座最小書籍蒐藏博物館是Zarifa Salahova女士的選擇。蒐藏中包含三本世界最小的印刷書本,其中之一來自日本的四季の草花。很明顯這些2mmX2mm的書不適合一邊喝下午茶,一邊悠閒地翻閱。

困陷在這極難掙脫的怨懟泥沼中,站在一旁未發一語的女王卻開始失去耐性;她的不耐煩不全然因為,坦白說,有幾個族群比以色列猶太人還有資格談仇論恨;更有可能的是,她的人生早已移步到下一個戰場,在看似無辜的傳統公共澡堂旁,引爆。

「你在開玩笑吧!?」

當穿著窄管低腰牛仔褲、掛著黑框眼鏡、頂著一頭納豆蓬鬆小捲髮的導遊,描述婆婆媽媽們如何在澡堂裡暗中觀察審核未來的媳婦,又如何強勢主導兒女的終生大事,理當感同身受的女王,畢竟猶太文化中的婚姻同樣侷限異族異教的通婚,也同樣飽受傳統宗教和習俗觀念的束縛,卻一臉不以為然的冷笑,甚至在苦主試圖和緩氣氛提起以色列人必須飛到一海之隔的賽普勒斯才能和不是猶太教的伴侶共結連理,女王仍搖著頭,直說:「You Own It!!」

▼Gasim bey Bath傳統土耳其澡堂。在這裡如果肥皂突然滑落,同樣需要特別留意,因為很可能背後有群虎視眈眈的婆媽,正在為未來媳婦候選人評分。(我知道,這完全是歪樓送分題,但導遊陳述這個再正常不過的阿國習俗時的態度相當正經,讓人不敢輕浮放肆。)

You own it. 你是自己命運的主宰? 你要為自己做的決定負責? 就算大環境一再告訴你,憎恨你的敵人,熱愛你的國家,聽媽媽/領導/長老的話?「你的朋友感覺own it。」午後一起把酒言歡席間,我忍不住向苦主探詢起八卦內幕,亟欲摸清這短短幾個字的深遠具體意涵。

「她不是我的朋友,」大學研究所『又是』主修以色列國際關係的Kobi,彷彿下定決心透漏國家級的機密,「她是我的上司;我們也不是來觀光的,而是被聘僱來幫阿國企業安裝軟體設備。」

在『啊哈我就知道』的自滿中,我其實意外發現自己世故冷漠的心,似乎被烘暖地漸漸融化;從機場外好心人士幫忙買車票、一大早被我狂打電話吵醒還鋪好床免費讓我小瞇一下的旅館小弟、好客的導遊、熱情的司機、友善的店員,一直到我坐在離開Baku的夜班火車,這個火之國都要派一名阿伯來與我作伴(Why?阿拉!Why?)。雖然阿伯和我一樣錯愕這尷尬共處一室的安排,完全不會說英文的他,竟然仍在比手畫腳、雞同鴨講下,分享他打包的點心、硬猜我25歲(舊式火車燈光昏黃),末了還堅持留下他的電話,彷彿招待萍水相逢的過客是最基本的義務。

啊!阿塞拜疆,一個被石油(和Karabakh)耽誤的Land of Fire。

▼ Palace of Happiness,其實如同她目前的用途:婚姻公證所,一樣充滿灑狗血的戲劇和諷刺。媲美言情小說的石油巨賈只因老婆在法國遊玩時,無心對著一棟哥德式建築由衷讚美,老公立即不動聲色派人把建築藍圖買下,原汁原味地在Baku複製蓋好送給老婆當驚喜。「哇!這棟建築真美,住在這裡的人一定很幸福。」→鑰匙交到手上→「妳就是這裡的主人。」這樣霸道寵妻的總裁後來面對蘇維埃紅軍的入侵占領也很強悍,一連射殺三名軍人後舉槍自盡。Baku日益攀升的離婚率是受到詛咒還是啟發?

▼Ismailiyya Palace,又是一個石油巨賈虐心的故事,不過這一次是為了紀念他因病去世的兒子,特地蓋了一棟仿當時探病每天瞭望的威尼斯Palazzo Contarini,捐贈給穆斯林非營利組織,現為科學學術中心。

▼愛樂表演廳和隔壁的愛樂公園。華麗巴洛克風的公園是拍婚紗、MTV、和按照當天情景,畢業照的熱門取景地點。

▼i’m on the nightrain!(後來還要唱好幾次。)

【iNFO】

◆Baku免費(自由給小費)導覽約2.5個小時,最好先在網路上預約(不是怕太多人,是怕不夠人成團): https://bakufreetour.com/

◆Baku→ Tbilisi夜鋪火車38車次晚上8點40分出發,隔天早上8點55分抵達,票價33.07ANZ(2019),可事先上網預購,火車出發前1小時到車站票口櫃台出示證件或訂票email領票。記得買夠水和食物上車。

火車網址: https://ady.az/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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